平安一夜后，云昔和宋晓风是被外面的喧哗吵醒的。

“死人了！死人了！”外面嘈杂的声响随着房门的打开而逐渐清晰入耳。

云昔和宋晓风恰巧走出房门，两人对视一眼，便向外走去。

昨日里还总是趴在柜台上的小二，今天匆忙的进进出出。

宋晓风见此情景，便拉住了过往的行人，开口问道:“怎么了？外面发生什么事了？”

行人一拍大腿，大嗓门地喊道:“啥呀！李家的大公子死啦！喏，你向前瞅瞅去，现在还在城门上挂着呢，啧啧啧，那模样，真真叫一个凄惨。”

说罢行人便匆匆甩开他的手，朝城门跑去了。

两人一听见这话，便默契的朝城门走去。

等到挤开拥挤的人群，便看见吊死在城墙上的李佩。

云昔眯了眯眼睛，开口说道:“是昨晚倒在地上的那个人。”

不止他，宋晓风也认出来了。

他的肢体已经残破不堪，血污将他一身衣物染湿，因为时间的缘故，鲜红的血液已经变得干涸焦黑，而且似乎有被火烧过的痕迹。

尽管面容已经被憋的涨紫，五官扭曲，但是不难认出，这就是李佩。

宋晓风若有所思的看着城墙上的人，一时无言。

当两人决定回走的时候，宋晓风一眼便在人群中看见了一个身影。

云昔见他顿住，不禁好奇的问道:“怎么了？”

宋晓风给了他一个温和的笑，开口道:“等等再走，见到了一个故人。”

说罢便拉着云昔走到了一个茶桌上，径自坐了下来。

云昔仔细瞧着对面的人，对面的人身着一身黑衣，面容白皙沉静，眼底像是一潭死水，掀不起一丝波澜。

面前的黑衣人看见突然坐在自己面前的两位，不没有展现出一丝惊讶，反而向对面倒了两杯茶水，开口道:“顾湘明。”

宋晓风接受了他的茶，开口道:“宋晓风，云昔。”

顾湘明看见宋晓风与云昔之间亲密的关系，眼底不禁掀起了一丝波澜，略微有些失神。

宋晓风没有在乎他的情绪，直接了当的开口问道:“兄台，昨天的事，不应当给一个解释吗？”

云昔愣了一瞬，突然反应过来，语气里带了几分惊讶:“你是昨天那个黑衣人！”

顾湘明笑而不语，轻轻将茶杯往云昔面前推了推，他开口道:“想听一个故事吗？”

云昔看着他的神色，想说的话却在此刻突然顿住了，面前这个人明明在笑，眼里却藏着一丝丝隐秘的痛苦。

“在荆城，有一个富家公子和一个穷书生……”

“你要去京城？”顾湘明看着沈霁，不可思议道。

沈霁收拾着自己的衣物，开口解释道:“唔……也不是一直在京城吧，明年三月还是要回来的，听说京城有一个读书很厉害的先生，我想去做他的学生。”

顾湘明俊朗的脸上显出一丝为难，开口道:“你要待那么久吗？”

沈霁收拾累了，后腰微微靠在桌边，日光微微轻扫在沈霁的身上，仿佛为他披上了一件鎏金长袍。

“对啊，我也没什么亲人，这一去肯定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。”沈霁看向顾湘明，眼里闪过一丝挣扎，良久，他才开口说道:“不过……我还是担心你。”

听了这话，顾湘明的眼睛隐隐湿润，不过还是倔强的偏过头，没说话。

沈霁一见他这样，轻轻叹了口气，慢步贴近了顾湘明，双手捧着他的脸，开口道:“湘明，你别这样。”

顾湘明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容，眼里流露出一丝不舍，随即便紧紧环住了沈霁的腰，嘴唇轻轻的贴了上去。

两人感受着滚烫的体温与苦涩的眼泪相互交融，挤压许久的情感在此刻喷涌而出。

良久，两人的嘴唇缓缓分开，抱着彼此不断平复着气息。

忽然，顾湘明开口道:“我要与你一同前去。”

沈霁听完这话，眼睛微微瞪大，下意识开口道:“别闹。”

“我没闹！”顾湘明愤愤道。“正巧我父亲在京城也有生意，我过去了也好为他打理。”

事已至此，沈霁也没办法拒绝，苦恼的揉了揉额头，无奈的开口道:“那你就收拾东西吧。”

就这样，两人出发去了京城，而他们选择的客栈，正是花间阁旁边这一家。

“老板，两间客房。”顾湘明拿出两张钞票，放在客栈老板的面前。

客栈老板微微探头向后看去，瞬间便看见了气质冷清，面容精致的沈霁。

顾湘明察觉到客栈老板的视线，不满的皱了皱眉头，语气有些恶劣的开口道:“还有房吗？”

听见这话，客栈老板这才反应过来， 开口道:“有有有，两位里面请。”

等到客栈老板见两人都进了房门后，这才呼唤了一声旁边的懒散的小二顶着，自己快步出去了。

“你确定？这个人可以？”阿红皱着眉头听着客栈老板的描述。

“你还不信我吗？只要你们那里有药，我这边就能成，等把人献给了李公子，五五分，怎么样？”

阿红听见这话，低声啐了一口，没人比你更会做生意了。

客栈老板捋了把胡子，眼里闪着贪婪的光，开口道:“这人可不好找啊，机会只有这一次，那个人一看就是个穷书生，翻不起什么风浪，而且那模样，啧啧，是真能入眼。”

听了这话，阿红的眼里闪过一丝狠绝，“行，那就这样办了！”

另一边，顾湘明安置好一切后偷偷溜进了沈霁的房门，眼睛亮晶晶地开口道:“阿霁，做什么呢？”

沈霁看见顾湘明的到来，也没觉得多惊讶，眼睛弯弯地拿出一坛酒，开口说道:“我去年做的桃花酿。”

顾湘明眼睛一亮，看着沈霁打开酒坛，小心翼翼地倒了两杯酒，将其中一杯递给了顾湘明，笑脸盈盈的开口道:“只能喝一杯，不能贪杯，不然明天会头痛的。”

顾湘明就着他的手喝了一杯桃花酿，微凉的酒液顺着喉咙滑进身体，却又被心脏烧的滚烫。

霁风朝阳，眉目清朗，面前的人举着酒杯，宽大的衣袍沾染了几分日光的明媚，他满怀期待的看着自己的所爱，开口道:“湘明，尝尝我的桃花酿。”

倘若岁月有界限，顾湘明希望这一刻可以永远停留。

但是第二日之后，顾湘明就再也没见过沈霁。

阿四掳走沈霁后，本以为万无一失，但下在茶杯里的药，还是出了问题。

沈霁醒来时正处在暗室，头痛欲裂，他还没反应过来，就一把被人抓住了手腕。

沈霁隐约中听见一声咒骂，便感觉到有人在撕扯他的衣裳。

沈霁意识模糊地晃了晃脑袋，顿时感觉不妙，于是拼了命的疯狂挣扎踢打面前的人。

李佩见他如此不识好歹，狠狠甩了他一巴掌，沈霁白皙清瘦的面庞迅速红肿起来，但平日里温和浅笑的眸子此刻却像一匹狼，恶狠狠地盯着李佩。

李佩见他完全清醒着，不自觉的慌了，或许是被他的眼神所吓到，也或许是害怕他张口引起别人的注意，于是狠狠地掐着他的脖颈，想让他再次晕过去。

沈霁痛苦万分地抓着对方的手臂，双腿不断的踢打着对方。但由于药效，自己全身都失去了气力。

面前逐渐变得模糊，一切的声响好像都在此刻化为乌有，沈霁的眼角流出了一滴泪，喉咙拼命挤出一句话，不知道是给自己听的，还是未尽之语。他说。

“阿湘……”

万物鸿蒙，这是死一般的寂静。

而李佩反应过来时，发现沈霁已经没了气息，他急忙叫来阿四。

阿四看着他房间内的惨状，眼里闪过一丝狠毒，开口说道:“公子，要不一不做二不休，就说他是自己死在咱们这儿的。反正也没人知道。”

顾湘明找了沈霁整整一夜，才从他人口中听见只言片语。

“为了个女人……爱而不得……自杀……死了……书生……”

顾湘明听见这话，踉跄地跑向花间阁，他扒开人群，看见了一片空地上孤零零躺着一个人，像一个被人随意丢弃的垃圾。

一刹那，顾湘明不禁双腿一软，踉跄的爬向沈霁，他轻轻剥开沈霁的头发，看见了曾经干净白皙的脸上染上了一层脏污。

顾湘明轻轻拿袖子为沈霁擦拭面容，看着昨天还面色红润的为他倒酒，今天就这样躺在他的怀里，变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。

“阿霁……阿霁……你醒一醒……”顾湘明的眼泪不断的砸在沈霁的脸上，他一遍一遍地擦拭着沈霁的面容，嘴里发出近乎乞求的声音，失声痛哭。

他就这样，从天亮跪到了天黑，之后一身伤的和另一个人一起失踪了。

云昔听到这里，喉咙里像是被堵住了一块巨石，他忍不住颤抖了嗓音，开口道:“那么那个活着的那个人呢。”

顾湘明摇了摇头，开口道:“应该也死了吧。”

他顿了一瞬，眼里闪过一丝痛苦，他开口道:“故事讲完了，茶也凉了，两位，我也该走了。”

说罢便饮尽了最后一口茶，起身离开了。

许久，云昔才缓过身来，一味沉浸在故事里，良久，他才开口道:“晓风，我去办一件事。”

宋晓风看了眼他的神色，难得的没有阻拦，默许了他的行为。

另一边，顾湘明独自一人回了荆城，他孤身下马，沾着桃香的清风拂过他的面容。

他坐在沈霁的墓前，轻轻拨开他面前散落的桃花瓣，他从身后拿出一坛酒，又拿出两个酒杯。

他就这样随意的坐在地上，像沈霁当初那样，倒了两杯酒，他自饮了一杯，另一杯倒在沈霁的墓前，他的声音就这样飘散在空中，

他开口道:“阿霁，今年是我做的桃花酿，别贪杯。”

此后，再无回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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