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

寂静的骊山已是深秋，景色已经和夏天完全不同。各种树木树叶已经金黄枯萎，林间野草虽仍旧茂盛，但枯黄只是月旬之事。本来已是黄昏，寂静之中突然掀起喧嚣。成群的猎狗紧随一只野鹿突然窜入。此时的野鹿身上已中了几箭，流淌下来的鲜血已将蹄子打湿，眼看再跑几步就会摔倒，后面的猎狗却依旧不舍，犬吠之声瞬时大起，野鹿正在奋力向前，一只冷箭嗖的一声袭来，正中野鹿脖颈，野鹿再也无力支撑顺势而倒，濒死之时只有四个蹄子快速的抽搐，消耗掉了这个生物最后的能量。

猎狗群显然是受过训练的，见猎物倒毙并不上前撕咬，反而是围着猎物狂吠，为自己的主人指明方向。过不多久，一辆轻便马车快速驶来。这辆马车显然是经过特殊改装的，轻盈的车身并没有过多的装饰，只是在边旁四周用黑色油漆打底，用红色描绘出王室图案。车上两人满身大汗，御手居中驾车，车左站立一名少年，金冠束发，一身华服，左手持红色雕弓，雕弓上红尾羽箭依然搭在弓上，右手扶住车厢立板，兴奋的望向猎狗群，大声向后面呼唤：“掘突快点，看看我射中没有。”

这时后面又有一辆轻车急速跟上来，车上跳下一名猎手，驱散狗群，快步走到鹿前，用力拔下那只致命的羽箭，从箭囊中拿出一支通身红色的箭矢，兴奋地转头向华服少年报喜。

“射中了，一箭毙命，太子爷真是神射。”一边说着，一边还不忘往那支红色箭矢上涂了一些鹿血。

“掘突快拿来我看！”这位太子兴奋的脸色通红，仗着身份不能下车，两只脚却已经在车厢内来回跳跃了。

“太子真是神射，我们追了快一个时辰了，这么多猎人也只是伤了这个畜生的皮毛，还是太子出手稳当，一箭毙命。”轻车御者不失时机的赞美，让华服太子更是兴奋。此时，掘突也已经带人将死鹿抬到车前，双手将红色箭矢举过头顶。

“果然是我射死的”，华服太子更加兴奋，“这个猎物一定要让父王看看，宜臼也能射死猎物了。”众人于是大呼太子神勇，树林间枯叶震落，噗噗作响。

这是一个小型的捕猎团队，三辆轻车是这个队伍的核心，猎人牵着猎犬走在前面，车队后面还跟着二十几个从人。太子宜臼坐在第一辆轻车之上，乘第二辆轻车是郑世子掘突，第三辆车上装的是今天的猎物，除了那只倒霉的鹿以外，还有几只野兔，一只野猪，另外就是那个红色的狐狸显得非常特别，那个是几天前猎人用兽夹捕获的，火红的皮毛非常完整，给这个快要入冬的世界添加了热烈的色彩。一行人说笑着往城里赶，太子想着赶紧将猎物献给天子，毕竟自己只有十三岁，小小年纪有此收获，父王和母后必将大喜，说不定父王下次出征也会带着我。从人们却在议论今晚会有野味打牙祭，毕竟肉食来之不易，这几年和西戎打仗，很久没吃过羊肉了。

镐京就在前面了。落日的余晖从西向东洒在公元前八世纪东亚最大的都市之上，给这个近三百年的城市镀上了一层金色，城墙、宫室、宗庙更加显得宏伟壮丽。宜臼兴致甚高，借着田猎收获更加信心满满，落日的金黄仿佛已经融入到他的身体里，路上行人看到王室标志纷纷避让，看到太子宜臼仿佛镀金的身影，更是小声夸赞，有好事者竟然惊呼，“太子神人也。”听者无不点头称是。

宜臼更加高兴，竟然向行人点头致意，仿佛自己已经成了神人。掘突却大声断喝：“太子出行，百姓回避。”宜臼才从意淫中醒来，心里却还埋怨掘突无礼。此时车队已入镐京北门。

现在正是夕市。出城耕作的百姓回城后正在进行交易，有手持货物准备交换的，有提贝币准备交易的，街市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。穿过市场就是宫城了，宜臼催促从人加快速度，眼见百姓纷纷避让之时，从对面走来一队仪仗，从很远就能看出是侯爵的仪仗，眼见对方并无避让之意，太子御手只得停下车来，此时两方车队已经近在咫尺了。

太子宜臼自持身份，并无避让之意。稍事片刻，只见对面仪仗中走出一名身穿上卿服饰的官员，立于太子车前躬身致意。

“太子在上，虢石父参见。只因未见太子仪仗，下人不识殿下，因此未及避让，万望恕罪！”车前施礼之人拜后长身，与太子目光一碰就立刻垂下。

宜臼此时却已认出此人。此人就是目前朝堂上炙手可热的虢公石父了。只见此人鹰鼻隼目，细耳嘬腮，稀稀落落的胡须长及胸前，看着就让人不悦。可偏偏当今天子对其宠信有加，不但亲自从虢国招其入京，还委以上卿之职，对其提出的各项政令无不允准。

见上卿车前施礼，宜臼只能收起不悦躬身还礼，说道“虢公勤劳王事，辛苦了！目前天下安泰，诸侯恭顺，国人乐业，虢公居功至伟。”说话间颇有奚落之意。

“实不敢当，石父本为大周藩篱，蒙天子不弃捡拔在侧，时时募化王恩，外臣幸甚，敢不用心。”虢石父却没似乎没有察觉。

“虢公过谦了。天色已晚，虢公辛苦还是早些回府，多多将养身体才好。”

“谢太子关心，然天子有令，着臣于夕市中颁布新令。王命在身，不敢懈怠。”

“新令？是何新令啊？”

“新增之市易新令。当今天子遵祖制，以农为本。今天下承平已久，小人逐利之心盛起而商道大开，长此以往人心向商，必将损农害本，若不阻止，前朝祸事将至。经臣上书，为趋利避害计，新增市易之令，对各国行商坐賈加税一成。此一来必将维护祖制，劝农务本。”

“虢公此言有理，我大周有虢公之贤，幸甚幸甚！”

“太子过奖！臣不敢当！”虢公一边打躬谦让，一边挥手令仪仗靠边，随后稽首又道“还请太子早日回宫。”宜臼点头催动御手继续前行。及至车队过后，宜臼转头向着虢石父的方向呸了一口，恨恨地骂了一句势利小人。

及至宫门处车马停下，宜臼点手唤过掘突，命其带领从人回府，自己令御手驾车，只带两名奴仆，载上红狐和野鹿，径直入宫。掘突等遵命，驾车带人绕宫城而去。

镐京宫城位于城北中线处，分为南北两城，中用仪门相隔。宫城南城为朝廷所在，宫城北城为内廷，为天子起居之所。宜臼入得宫城北门，心里想着向父王母后敬献猎物，顺势提出征夷随行，必将获得准允，是时就可提兵横扫四夷，岂不快哉！想着就令人热血沸腾，恨不得马上见的父王。

“归人，快点，再快点！”

“太子莫急，宫城制度，不得急行快驶，违者斩！”

“就你废话多。”宜臼显然并未恼怒，不过还是对这个敢于顶撞自己的奴隶踢了两脚。

及至内宫正殿，天色已然暗了下来。可眼见这里冷冷清清，除按祖制安排宫人值班，大殿之上只有烛光摇曳。宜臼下车，抓过一个宫人正要询问，此时却从西边传来了礼乐之声，原来父王又在与褒妃饮宴了。

褒姒宫中现在确是另一番景象。大殿中兽火熊熊礼乐大作，幽王冠冕堂皇居中上座，褒姒右侧相陪，庖厨依礼献上九鼎，司仪开鼎之后肉香溢得满殿皆是。褒姒起身为幽王倒满美酒，稽首为幽王寿。

“如月之恒，如日之升。如南山之寿，不骞不崩。如松柏之茂，无不尔或承。”

“哈哈，褒妃文采若此，寡人欣喜之至！来，陪寡人满饮！”

“承蒙大王赐酒本不该辞，然奴婢已有身孕，太巫今日专门请见，教我安胎之法，还说此胎竟是男胎，教我不得饮酒劳乏，还请大王见谅！”

幽王此时更是惊喜，“太巫果然如此说？”

“确是。”

“那真是祖宗保佑，想我宫湦子嗣艰难，目前只有一子，爱妃若能为寡人诞下一子，寡人必将重重赏赐。”

“奴婢不想要什么赏赐，只望大王念奴婢承奉之微劳，在王后处多加关照。奴婢在国中本就孤单，大王就是奴婢之日月，今日之事就算是奴婢之错，奴婢还请大王见谅。”

“今日之事休要再提，申后本也是宽厚之人，你在宫中应和他多多亲近，尊礼相处。至于关照之事，寡人已然相告于她，爱妃不可为此伤身，保重身体才是。”

褒姒听后破涕为笑，复稽首再拜。

饮宴之间，宫人来报太子田猎归来，特向天子问安。

幽王尚未答复，褒姒却道：“你就回复太子，今日晚了，如无要事可先回宫。”宫人转身领命而去。幽王只是看了看褒姒，并无嗔怪之意。转而乐声复起继续饮宴。

须臾间宫人转复回来，幽王见宫人欲言又止，急命止乐。宫人才叩首再报，“太子请见，特为献上今日田猎珍稀之物，以表孝心。”

“哦，有珍稀之物？那寡人倒要看看！”也不管褒姒之意，幽王显得兴致颇高。宫人看了看褒姒，见褒姒并无表情，只得转身出去传命。不一会儿太子宜臼趋步而入，参拜已毕，对幽王稽首：“父王，今日儿臣郊外田猎，特向陛下献上红狐一只。”

“红狐？确实少见，快快承上来。”

宜臼见得父王高兴，正兴奋着要把今天田猎经过，特别是想要告诉父王自己亲自射杀只野鹿一之事，却突然听得“啪嚓”一声，众人望去，却是褒姒手中玉杯跌在地上甩的粉碎，再看褒姒脸上颜色更变，眼圈发红，似有泪水在眼中流转。幽王突然有所察觉，赶忙改口说道：“呃，且慢。今日已晚你且退下，改日再来供奉吧！”

宜臼兴高采烈之际突然遭此变故，入堕五里云雾，话到嘴边又不敢违命，只得悻悻而出。及至褒妃宫门外，随行御手归人问去哪里，宜臼才想起今日还未向母亲问安，于是直往东殿而来。

东殿这边却也和正殿那边一样冷冷清清，宫人们一个个低头顺目，一声低语不闻。宜臼纳闷抓过母亲身边侍女欣儿问话，欣儿是母亲从申国带来的陪嫁应人，跟宜臼母子最是贴心。这一问才知道缘由。

原来今日褒妃过宫请安，因褒妃入宫一年间，幽王天天在褒姒宫中厮混，其他几位嫔妃颇有微词，申后就借此机会教训了褒妃几句，不料褒妃侍宠自娇，再加上身怀六甲，不顾礼仪顶撞了申后几句，申后气急，骂了她几句狐狸精、惑媚君王之类的话，褒妃大哭而去。其他嫔妃听说，赶紧过来劝慰申后。申后本不当回事，毕竟自己是一国之后，娘家又是外藩伯爵，镇守西北疆界，还怕她一个小小的褒国？怎料半个时辰后，幽王传旨训诫申后，要母仪天下，有包容之心。申后气急忧闷，众嫔妃也是面面相觑不敢作声。申后只得压下心头怒火，敷衍了众嫔妃，想要传召太子入宫觐见，又恰逢宜臼外出田猎，一日之内郁闷至极，这才刚刚安歇了。

宜臼这才恍然大悟，红狐症结原来在此啊。满天的兴致已然全消，只得悻悻回宫。

小说《平王东迁》试读结束，继续阅读请看下面！！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