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去秋来几多载，风云变幻已无数。

不知过了多少年，也许百十年，也许千百年。

在中洲南部一条南北向的官道上，彼时，正是早上，天已似有微光，路面稍现，云雾低沉，雨水淋漓，这雨似乎已下了一整夜，道路已变得十分泥泞，一脚下去便是一个泥坑。却有两条娇小的身形在雨中艰难前行，近些才辩清是两个女子，没有撑伞也无蓑衣，一位怀中抱着一婴儿，另一位则背着一个女娃，

除了怀中婴儿被紧紧护着尚有方寸干衣，其他两大一小全是浑身湿透。

婴儿不哭不闹，女娃双臂紧紧抱着背负她的女子脖颈，也是不吭一言，颜色惨白。

两大两小皆沉默无声，天地间除了漫天漫地的雨和风，似乎再无其他。

路似乎已走到了尽头，一条大河此时已横亘眼前，对岸遥不可及。浑黄的洪水奔涌向前，急促的雨水拍打着河面，已分不清楚这轰隆隆的声音是来自河底还是水面。

背负女娃的女子脸色惨白，喘着气喊了一声：小姐。却再也不知该如何说下去了。

被唤作小姐的女子也无心应答，因为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。她将怀中婴孩向身旁女子怀中一递，道：冬儿，抱好公子，站远一点。

言毕，便从怀中取出一枚铜镜，手上运力，一声清叱“去”，手腕用力，这枚铜镜便如一弯弧形利刃，直接飞出划过一棵碗口粗细的树木根部，树木应声而断。同样此法，又需片刻，便制成十二根六尺长短的木干，干完这一切女子已气喘吁吁，但又紧接着将十根木干依次整齐摆放，剩余两根横过来放在两头……此时，冬儿已完全明白，小姐这是要制作一个简易的木筏。

冬儿低下身子放下背上女娃，这个女娃似有六七岁年纪，头发衣衫也全部湿透，小脸苍白，不知是害怕还是寒冷。

冬儿蹲下对着女娃说：因儿，冬姨要去帮小姐了，你抱好弟弟好么？

因儿打着颤，却坚定的点了点头，接过婴孩，又学着大人弯腰俯身将婴孩脸庞护在身下，以免雨水淋到。那小姐看到冬儿过来，也不多话，直接说道：冬儿，速去捡些木枝，要半尺长短，将一头削尖，要二十支，削好一只便丢过来一只，速去。

“好的，小姐。”冬儿取出怀中匕首便去寻找树枝，虽还不明白小姐要这些何用，但小姐一定有她自己的用意。

小姐接过削好的木枝，对准木干交叉处，运了运气，喝一声“没”，只听一声闷响，木枝已直没入杆，将两根木杆钉在一起。此时，已有远远的马蹄声、喝骂声从来路上传来。

“小姐，他们追上来了。”冬儿急道。

“我听到了，不要停，继续削……”

砰砰砰，又是几声闷响，多了几枚木钉被打入。小姐的右掌已因为运力打入多枚木钉，已开始微微发抖。

马蹄声、喝骂声，已愈发近了，穿过雨幕似乎已能看清楚追击骑兵的面容。

还有最后两枚木钉没有打入，来不及了。小姐喝到：冬儿，将你的发钗取下给我。

“是，小姐。”

小姐接过冬儿发钗，又取下自己头上金钗，又喝了两声“没”，将两枚发钗当做木钉分别打入，木筏成了。

“冬儿，快来帮我，将木筏拖到水边。”

两个女子又推又拉，终于艰难的将木筏拖拉至水边。

小姐转头对怀里抱着婴孩的女娃喊道:“因儿，快过来。“小姐强忍着眼中的泪水，她很想用她的手再摸摸孩子的脸，但又怕自己因打入木钉而渗出鲜血的手吓到孩子，只能紧紧的扶着孩子依然孱弱的肩膀，问道：”因儿还记得路上娘对你说的话么？”

发着抖的因儿说道：“我记得，娘。”

“因儿再说一遍。”

“要活下去，照顾好弟弟。”

“很好”。小姐的眼泪的再也控制不住，夺眶而出。

小姐快速抹掉流下来的眼泪，转头对冬儿说道：“冬儿，你带着因儿和果儿上木筏快走，追兵我来对付。”

此时的冬儿再也无法控制她自己，哇的一声大哭起来，道：“小姐，我不走，冬儿绝不会独活。”

小姐叱道：“你说什么浑话，你要好好活着，照顾好因儿和果儿，明白么？”

“小姐，我……”冬儿此时的心绪就如被放在炭火上被炙烤，左也不是右也不是。

追兵眨眼就要到眼前了，带头一骑的声音依然传来了：北极夫人，你这又是何苦呢？

北极夫人并不搭理。

只顾将襁褓中的婴孩放在木筏上，又推冬儿和因儿上了木筏，不待她们回头告别，便奋力将木筏推入水中，木筏入水，顺着水流便如离弦之箭飞流而去，

‘活下去，照顾好果儿……’

“小姐……”

“娘……”

北极夫人回头望了望已站在眼前的追兵，凄然一笑，回头便跃入水中，浑黄的洪水瞬间便将她吞没。

无边的河面依然平静，似乎并无事发生。

木筏被北极奋力推入洪水中之后，便以离弦之势向东飘去，洪水水流虽急，所幸水面平稳，除了无法掌控方向打着旋儿外，倒暂无倾覆的危险。

因儿护着果儿，冬儿又护着因儿，三人一筏在宽阔的水面上显得格外渺小，不知会飘向何处，也不知会在哪里停止，前方会有什么？又何尝知晓……

不知飘了多久，雨倒是停了，但天地间依旧一片昏暗。

忽然一声响亮的尖鸣从上空传来，不知从哪来飞来一只双翅展开有丈余的白头黑雕，速度极快，迅猛之际，只一愣神功夫便近了很多，六岁的因儿尚在发呆，冬儿依然感觉到了不对，这雕目标方向极为明确，就是木筏上的他们。

冬儿已拔出怀中匕首。

这雕俯身冲下，张开一双利爪便向两个孩子抓去，冬儿看得时机，等那畜生近了，挥刀乱舞。

黑雕急升闪过，空中打了一个转，再次俯身冲下，伴随着一声刺耳的鸣叫，这次那雕的目标不再是孩子，右翅猛拍向冬儿扫去，冬儿再次挥刀乱舞，口中乱喝：畜生走开。可这丈余长的雕一双铁翅带出的风力甚猛，再加上冬儿为了保护孩子乃是站姿，木筏又小难以腾挪，再也难以稳住身形，便被那翅膀扫入洪水之中。

冬儿自知已无回天之能，只恨自己不能保全两个孩子，心中无比悲切，只能奋力向两个世上再无依靠的婴孩喊出心中的希冀：活着。

这声活着，是北极夫人心念的传递，也许是希冀，也许是对上苍的祈祷。谁知道呢？

水面平稳，但水下暗流湍急，冬儿只挣扎了两下，也便没入水下，再无迹象，水面依旧平稳。

“冬姨……”因儿哭喊着，她才六岁，除了哭喊，可她能做什么呢？

娘亲不在了，冬姨不在了，只有她和襁褓中的弟弟，在这苍茫的天地间、无边无际的水面上、轰隆不息的水声中……

然而那猛禽却并未罢休，空中回了个旋，伴随着尖锐的鸣叫，再次俯冲而下，其势更猛，空气中似有撕裂之声。

六岁的女孩还能做什么？她唯有将幼小的身躯整个趴在襁褓之上，护着身下的弟弟。她没有想过这个动作是否能抵挡猛禽的利爪，是否能保全身下的弟弟。

她已没有时间细想了，这是一种心灵和身体的本能。

猛禽的铁爪已牢牢擒住女娃，再次腾空而起，将女娃带入空中，恐怖已让女娃忘记了发声。

现在，洪水中，木筏上，只有一个襁褓中的婴孩了。那婴孩不知是睡着了，还是已经没有了生命，安静的几乎诡异，不哭不闹。

那雕在空中，似乎歪头望了望木筏上的襁褓，在空中再次旋过身来……

一声响彻天地的嘶吼声突然从远远的岸边山林中传来，方圆可见的飞禽似受到了可怕的惊吓，不约而同的腾空逃离，遮云蔽日，不少体型较小的鸟儿被慌乱的鸟群撞击的失去方向。

那雕也明显的身形微颤，只在空中盘旋，却在也不敢冲下。

远方似有一声长吟声传来，那雕便急忙调转方向，带着爪下的女娃向那长吟声的方向飞去。

只留下那个安静的襁褓，孤零零的呆在木筏之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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